陈立业搬出的一整摞书，大约有十几二十来部，其中大多为西方著作，如《马克·吐温游记》，《大仲马合集选》等名著，不过最吸引聂子航的还是1943年由上沪联合书局出版的——

    《乱世佳人》。

    玛格丽特·米切尔的《飘》在当时多译为《乱世佳人》，第一批中译版便诞生自1943年，上沪联合书局共出版上下两册。

    1943年至1948年间因调整印刷、改良译文之故总共发行过8版。

    至于其他书局，例如山城龙门书局于1945年发行的另外版本则不算在内。

    至1965年之后，《乱世佳人》在市面绝迹。

    聂子航虽不知其中印刷再版的波折，但知道一点：

    雨幕时期，玛格丽特·米切尔所著的这本小说名著不符合时代潮流，在当时极难保存。

    “我能看一看这本书吗？”聂子航指着那本油墨印刷的《乱世佳人》问道。

    “可以，但是要小心点。”陈立业小心嘱咐道：“这是我爸的藏书，上学前我偷偷拿出来的。”

    聂子航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拿起这本页面泛黄的《乱世佳人》，翻开了第一章：

    “斯嘉丽·奥哈拉长得并不漂亮，但是男人们像塔尔顿家那对孪生兄弟为她的魅力所迷住时，就不会这样想了……”

    熟悉的姓名与开场白，1861年四月的晴朗下午，斯嘉丽·奥哈拉穿着绿花布连衣裙走在塔拉农场阴凉的走廊里。

    聂子航第一次阅读《飘》的时候，以为这只是一部描写美国南方人生活的小说，最多再添加一些男女之间的爱恨情仇。

    他没想到玛格丽特·米切尔真的能把当时的历史、人物、风情描绘的引人入胜。

    也是在那时，他寄望于身边也能出现一个类似于郝思嘉那样坚强、勇敢、热情，充满风情的女性朋友。

    郭放帮忙把一摞书分成两份，然后搬到陈立业的床头，充满好奇地问道：“立业，你家里是开书局的吗？”

    难怪郭放这样问，由于翻译、印刷、售卖等待的多重难度，要想淘到一本合心意的好书十分困难。

    譬如海定书店每回预告销售某本名著，天不亮，店门前就要排起一条长队。

    一部印刷完好的著作，当真是有价无市。

    陈立业的位置在郭方的下铺，他把书籍搬到枕头一边的位置：

    “我父亲爱好藏书，几年前家里凡有的书一应埋进地窖，又用樟木、烟叶防虫蠹坏，去年这批书籍才得见天日。”

    这么说，陈立业应当有家学渊源，陈伯父或是钟先生那样的知识分子，十分嗜书如命，即便冒着处分危险也要尽力把书保存完好。

    聂子航低头轻轻一嗅，确实嗅见淡淡的草香与油墨气味。

    “立业，你在哪个系？”

    “我在西语系，英文专业。”

    郭放指着两人笑道：“你俩是同一系的！我要等另一个同学来，和我站同一条战线！”

    这时，聂子航跳跃性地翻过最后一页，看见那句由斯嘉丽说出的熟悉的结语：

    毕竟，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

    他把书页合上，轻轻放置桌面：“立业，这么多书你都看过么？”

    “有的读过，有的没读过。广播宣布全国恢复高考之后，我就拿闲暇时间出来啃书，夜里做完题再啃两本，生活十分充实。”

    说着，陈立业上床躺了下来，枕头两边的两摞书墙宛如碉堡，安全地把陈立业的头夹在中间。

    聂子航见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这么睡觉，翻身可怎么办，不难受么？”

    “十月份之后，我在家里就这么睡的，那时考试日子逼近，心里既慌张又忐忑，不闻着书香就会失眠，临睡之前希冀着书本里的知识能偷偷溜溜进我的脑子里，这样我就不用天天背书了。”

    颇有感触的聂子航与郭放默契对视一眼，极其赞同地点了点头。

    37栋201没等到第四個位置来人，据楼下宿管大爷说，寝室床位分配轮到201，正好少了个人。

    彼时，大楼门卫室的收音机里正放着黄梅戏。

    大爷翘着二郎腿，双眼惬意地眯成一条缝儿，一哼一呀的唱着：

    “树～上滴鸟儿～成双对～”

    新生入学的第一日没有多余的安排，为了照顾偏远地区的考生，入学日一直放宽到3月4日。

    在这期间，各院各系会正常报名上课。

    经过一日的宿舍净扫与燕园参观，光阴飞逝，夜色曼降。

    201寝室三人组每人花费两角钱，坐公交车抵达燕京东城区的著名地区。

    王府井。

    燕京宣布恢复庙会展览之后，王府井的庙会烟火从大年三十到元宵节，几乎不曾停歇，

    沿路摆摊的摊贩从灯市口大街蔓延至五四大街和东单三条。

    窜天猴、摔炮、格纹花呢大衣、糖葫芦、甩糖人……应有尽有。

    不说聂子航，就算是燕京土生土长的郭放，也在这场热闹非凡的元宵庙会中目不暇接。

    聂子航沉浸在火热的喜悦氛围中，与陈立业并肩行走，闲来谈论道：

    “西语系英文专业并不是十分火热的专业，按理来说，你这么喜欢读书，应当报中文系才是。”

    陈立业背着手，一边看着跳脱的郭放在各个摊铺前流连忘返，一边笑道：

    “起初我是这么想的，但当我看过马克·吐温游记之后，很快改变了主意。

    我被西方著作深深吸引了，十分想要了解外国的风土人情。

    在报考前，父亲告诉我，这个决定并不差，因为国家正需要擅长翻译的人才。

    有了父亲的鼓励，我便下定了决心。”

    看着陈立业坚毅又青春蓬勃的目光，聂子航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你的英文水平怎么样？”

    陈立业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英语实在一般，加试也是勉强过了及格线。”

    可以这么说，知青下乡之后，知识青年几乎没有可以学习英语的环境与条件，能过及格线已经比一般人要好上许多。

    这也是为什么78年的西语系十分冷清之故。

    聂子航意识到自己问的有些直接了，拍了拍立业的肩膀，与之一齐来到摆面具的小摊位前。

    传统小吃允许上市之后，传统民俗工艺品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郭放正向聂子航与陈立业招呼，兴致勃勃地拿着三副面具：

    “刘关张！咱们一人一个！”

    “这儿多少钱？”

    摊贩是个带棉帽的老汉，抽着老烟杆子笑说：“年节儿里，3分钱一张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