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钢厂职工大院门口，那只叫做二柱的黄毛大狗对着远处不知名的方向，傻乎乎地摇着尾巴。

    聂子航与钟实秋刚刚踏进院门，小伙子看的有趣，也学门卫大爷拍了拍手，叫了声：

    “二柱！”

    大黄狗顿时收了满脸的傻笑，摆起一张脸，摇头晃脑地小跑回门卫室，只留下聂子航目瞪口呆地把手悬在半空。

    这狗……真成精了。

    钟实秋笑了声，手指朝狗离去的方向点了两下：

    “这狗啊，看不上你。”

    聂子航：“……”

    聂家。

    门半敞着，煮饭的灶上坐着一锅黄澄澄的老鸡汤，油香味从厨灶这头飘到门口，差点没把聂子航香倒。

    为了省事，聂子航中午没回家，就着两个冷透的馒头简单对付了两口，熬到现在早已饥肠辘辘。

    而此时，掌勺的聂爱红正在和聂子健低声说着悄悄话。

    “……怎么不是，我看就是。”

    “我之前问，咱哥还……哥！你回来了！”

    聂爱红反应极快，余光一瞄见客厅里的人影，扯着聂子健的袖口往身后一挡，笑盈盈地问道：“哥，今天考试怎么样？”

    聂子航第一反应，这俩人指定有鬼。

    “考完了，还行，你俩在说什么？”

    聂爱红笑的满面春风：“喔，我俩在说今天下午的时候，那个不怎么出门的钟老先生怎么忽然到咱家来了，还指名道姓问你在哪个考点考试。

    哥，你啥时候和他有联系了？”

    想到钟实秋，聂子航没再多想什么，只说道：“我借过钟先生的字帖练习……这鸡汤挺香的啊。”

    “那当然！我从张队长手里买的老母鸡，比平常的养殖鸡多了好几角钱呢！”

    聂子航点了点头，回房放下帆布包，意外在书桌上看见一只崭新的钢笔。

    这支钢笔通身漆黑，泛着金属的光泽，笔帽上刻着四個烫金大字：

    清华大学。

    聂子航捏着极具润感的笔身，仔细打量了一番。

    这是……钟先生留下的？

    ……

    翌日，第一场数学考试。

    聂子航仍然保持良好的习惯，在拿到试卷的第一时间，先整体扫一遍题目。

    化简对数公式、平面几何求证、解二次方程组、标出定义域、因式分解……即便是最后两道附加题，一道求极限，一道数列，也是意料之中的简单。

    求极限的用导数，数列就是错位相减法。

    数学虽然简单，但却是聂子航这段时间里复习时间最多的一门科目之一，堪比背诵政治。

    他需要做的不是学习，而是把后世的解题思路套入当前时代的表现公式当中，以免太超前的解题方法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时间在扎眼间溜走，一上午数、政两门考试，仿佛在瞬息之间就以结束。

    收卷的时候，聂子航摩挲着手里那只镌刻着“清华大学”烫金字的笔帽。

    他没用钢笔作答，但把钟实秋的礼物随身携带着了。

    前辈的好意不能不珍惜，但带着清华的笔考燕大的试，总有种上错花轿嫁错郎的既视感……

    午休时间。

    整个考场几乎全部散尽，整个成人电大除了监考组，几乎只剩下聂子航和于敏宏。

    聂子航看着近乎空巷的建筑，难免心有感慨。

    首都机械工业局缺乏翻译系人才，而有意愿报考西语系的学生只是凤毛麟角。

    也对，对于其他考生来说，影响人生的整场高考已经结束了，或许广播里都已经在播报着1977年苏南县考区即将收官。

    “师父，你考的怎么样？”

    于敏宏靠着成人电大的墙壁看向聂子航，臂肘处的大衣沾上了剥落的白垩片。

    聂子航看出了小于眼睛里的郁闷，但还是问了一句：“我还行，伱呢？”

    “我……”于敏宏张了张嘴，有些苦恼地蹲下身来，抓着头发道：“我觉得，这次可能考不上燕京师范大学了。”

    不是可能，是一定……

    心里这么想着，聂子航却没有把这个念头宣之于口。

    开玩笑和落井下石的区别，他还是能拿捏清楚分寸的。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这次你失败了，会打算去做什么？”

    于敏宏有点颓废地说道：“失败了……我没想过失败，如果失败了，我可能会回去种地，但我不想，我想进城，我想去燕京。”

    聂子航陷入一阵缄默。

    他忽然想起余晓丽对他说的话，发觉自己确实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他总是习惯以未来二三十年的新东方于总去评判眼前的小于，但追根究底，眼前的小于只是一个有着进城梦的知青，而后世的于总也轮不到他来褒贬。

    换句话说，聂子航只是在用片面的个人好恶做事。

    “我可能会再奋战一年。”

    聂子航看见于敏宏用力抓住了头发，连指节都微微泛白。

    “有没有想过去做别的事，或者进城去闯荡一番？说不定明年国内就会有不一样的变化呢……”

    于敏宏苦笑了一声：“师父，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报名燕京师范吗？”

    “为什么？”

    “因为燕京师范不用交学费。”

    小于接下来的一句话，让聂子航整晚没有睡着：

    “我没有钱。”

    下午最后一场，英语。

    试卷上没有熟悉的那道“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的例题，甚至连听力部分也没有。

    相比于数学和语文，加试的英语显得更为简单：

    一，写出下列的动词形式。

    二，用所给动词的适当形式填空。

    三，将下列短句翻译成英文。

    ……

    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整张英语试卷在飞速中完成，考场仅剩的一位监考老师连续路过聂子航身边好几次，最后以一副极其复杂的神情对着停笔睡觉的聂子航来回打量。

    近四点钟的电大考场外，余晓丽在此等候多时，为电大唯二加试英语的聂子航与于敏宏送上两袋热腾腾的爆米花。

    “结束了？”

    “结束了。”

    “结束了……”

    一声带着淡淡的笑音，另一声则显得萎靡不振。

    聂子航吃了一颗喷香的爆米花，揽过小于同志的肩：“都去我家吃饭吧。”

    “我也要露一手！”余晓丽兴致勃勃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全国通用肉票：“去买羊肉！老燕京的烧羊肉，你们一定得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