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跑吗?
骥星河看着已经发起冲锋的那架联邦制式机甲,想着里面年龄和他儿子差不多的联邦机甲战士左手,心里面有了一瞬间的犹豫,他本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头也不回的的直接跑,因为他曾经对他的儿子说过。
“你必须跑,如果需要跑的时候,你一定要跑。”
半年多之前,他参加那场征兵体能测试,在跑过十公里的过程中,不止一次的在心里对他的儿子说。
“你应该跑的,儿子。”
当时的他在奔跑,像是在替他没有选择跑的儿子跑,他跑的每一步都距离他的儿子更近一些。而现在的他需要跑,因为这就是需要跑的时候。
他的儿子应该跑,因为他的儿子还有他,还有骥荣欣月,无论他的儿子知不知道骥荣欣月的存在,都应该跑。
他现在应该跑,因为他还有骥荣欣月,骥荣欣月只有他。
那一扇白色的跃迁光门中,一架又一架的机甲从中坠落到了大峡谷的地面上,五架……六架……七架……
从它们落地之后分开的站位阵型来看,它们预留的空间并不小,至少是一个完整的帝国机甲编队,那就是三十架帝国机甲。
骥星河应该跑的,他和左手两人根本不可能打败三十架帝国机甲,双方的距离极为接近,敌方的数量极多,根本不可能给他和每一架帝国机甲单挑的时间差,他只会被帝国机甲围殴致死。
时机稍纵即逝,现在的他如果不转身就跑的话,十秒,最多二十秒之后,他就会彻底失去逃跑的机会。
而现在这个逃跑的机会,是左手哥用生命换来的。
左手刚刚说:“异星的地面,是我们说了算,帝国机甲?什么东西。”
就像是他这句话里透露出的无穷自信,以及誓死捍卫的决心一样,他在同样应该逃跑的时候,选择了独自一人面对结阵的帝国机甲发起了冲锋。
而在他冲锋的过程中,帝国机甲的数量还在增加,但他冲锋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减缓,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他距离他的目标越来越近,他距离死亡……
也越来越来越近。
逃跑?
想到了骥荣欣月的骥星河想要转身就跑,然后头也不回的做一个逃兵。不,他不会成为逃兵,他还会成为一个英雄,因为他和他的机甲作战记录仪,记下了对于联邦来说非常重要的信息,足以改变这场战争局势的重要军情。
只要他能够活着回去,不仅没有人会追究他的责任,还会有很多人把他称之为英雄,晋升他的军衔,给予他更多的资源,这些资源可以帮助他用来完成星月的升级。
但看着正在冲锋的左手哥,想着在参与这一次的行动之前,想着他亲手在他现在所驾驶的这架机甲身上,喷涂的二十二颗金星以及他亲手写下的三个名字。
张乾、汤姆赫斯、李佳良,要加上左手的名字吗?
骥星河终于明白了,当初他的儿子为什么没有逃跑,为什么没有放弃需要坚守的阵地,为什么没有选择放弃救韩力,哪怕是牺牲了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很多人小时候的说出来的梦想和坚持,在成年之后就变成了一个笑话,骥星河曾经也认为,他的儿子骥辰星在说出那几句话的时候,只是因为童心未泯,长大之后就会忘记。
因为,骥辰星成长的过程中,始终没有忘记他曾经说过的话,他考上军校,加入军队成为一名机甲战士,以及之后在异星战斗的过程中,他接触的所有人都和他拥有同样的梦想和坚持。
因为,骥辰星是骥星河的儿子,骥星河六十五岁了也不曾忘却儿时被很多人笑话的梦想,并为此坚持了五十五年的时间。虎父无犬子,对骥辰星影响最大的人不是他的战友们,而是骥星河这个父亲。
是骥星河让他坚持了儿时的梦想,是骥星河让他没有在需要逃跑的时候选择逃跑,是骥星河让他选择了死战不退。
他的儿子曾经说。
“我上了战场肯定不跑,我要打爆那些帝国猩猩们的狗头。”
“不,我就不跑,我要打死它们”
“可如果我跑了,那就是没有人能挡住它们了。”
心念电转,外境依然。
骥星河闭上了双眼然后再睁开,能够看到的画面没有任何变化,帝国机甲的数量还在增加,左手哥的孤独又悍不畏死的冲锋还在继续,复杂的心念像是什么都不能改变,又像是改变了一切。
昏暗的驾驶舱内,全息投影技术形成的可视窗口,将其光芒映照着在了骥星河的脸上,映照在了他的双眼之中,这让他的双眼看起来就像是在发光一样。
瞳孔倒映着可视窗口上面的数据信息,这让他的双眼看起来就像是正处于全功率分析运算状态的电脑屏幕,无数信息流转只为求一个结果,一个不用逃跑也能够活下去的机会。
“左手,转向机动,三点钟方向,这是命令。”
骥星河言简意赅的快速出声,然后开始跑了起来,但他却不是控制着机甲转身头也不回的逃跑,而是对着数量已经达到十架的帝国机甲发起了冲锋。
他的儿子在需要逃跑的时候,没有选择跑。
他在需要逃跑的时候,没有选择跑。
但不同的地方在于,没有选择逃跑的骥辰星选择的是死战不退,而骥星河选择的是跑。
没有逃,只有跑,只要还能跑,就有机会。
五十五年时间,每天都坚持跑步的骥星河只有一周时间没有跑步,那是他得到他儿子牺牲消息的那一周。五十五年的奔跑,他的双腿并没有因此废掉,反而变的更加强壮,他的身体如此,他控制的机甲如此。
他很会跑的,他很强的,他的儿子知道,他知道。
“老骥,你他妈……”
“左琪煜,服从命令。”
被能量冲击波轰飞之后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并开始冲锋的左琪煜,被骥星河直呼其名并要求他服从命令,他想要抗命,可他阻止不了骥星河开始冲锋,就像是骥星河没法阻止他开始冲锋一样。
所以他不得不开始转向,三点钟方向的转向机动完成,就意味着他偏离了原本的冲锋目标,他将要避开那些帝国机甲。
同时也意味着,他再也没有机会挡住这些帝国机甲十秒钟的时间,骥星河失去了能够逃跑的最后十秒钟,他们两个从一个人九死一生,一个人十死无生,变成了两个人都是十死无生。
可骥星河并不这么认为,如果真的是十死无生,那他现在已经背离了牺牲的左琪煜,头也不回的往峡谷靠近六号基地的方向逃跑。
左琪煜的命很重要,但骥荣欣月更重要,骥星河是自私的。
一辈子都拥有好口碑的他,在儿子牺牲之后就变的自私,他曾经为了能够来异星选择当众为难一个实习女记者,他曾经裹挟舆论给屠远将军施压,他曾经为了能够参战,选择了让残兵连的人焕发斗志。
是的,左琪煜没有因为残废而退役,反而是在安装机械假肢后疯狂训练,重新拿到了驾驶机甲的资格,并和他一起出现在这条峡谷之内,就是因为他的自私。
左手是这样,瘸子是这样,瞎子是这样,聋子、跛子,还有苏川云、安德烈。
他们因为骥星河而重新焕发了斗志,他们因为骥星河加入了星河小队,他们之中暂时不在六个人,即将从另一个方向来到这一处战场,以少敌多用生命来捍卫联邦机甲战士的尊严,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阻止帝国可能改变这场战争的计划。
正在奔跑的骥星河,视线中看到的只有数量、距离、角度,这些信息很关键,能够让他拯救左琪煜的生命,也能够让他拯救瞎子、瘸子他们的生命。
同样的,当他开始拯救这些人的时候,这些人也能够拯救他。
驾驶着机甲开始冲锋的骥星河,此时能够看到的不止是他的双眼能够看到的,还有他的心、他的意识、他的精神意志能够看到的。
当他发起冲锋的时候,一切变化如同他的预料一样,所以一切都还在掌握之中。
原本面对左手哥的冲锋,选择了安静等待像是完全无视的帝国机甲,在看到骥星河开始冲锋的时候,突然有了动作,它们分出了五架机甲冲向了骥星河。
原因很简单,骥星河的机甲上有二十二颗金星,他是联邦的特级机甲战士,他能够带来的威胁远超左手哥这个二级机甲战士能够带来的威胁。
五架帝国机甲冲锋而来,它们很看得起骥星河,而它们的选择也非常正确,五架帝国机甲同时出手不可能给骥星河留活路。
如果骥星河继续沿着原本的路线冲锋的话。
但骥星河不想死,所以他做出了机动转向。
机会还在,逃跑的机会还在,拯救的机会还在,并且正在不断扩大。
骥星河手中的双刀已经开启了特性,一前一后开启的,在他开始冲锋的时候。所以他能够清楚的注意到,当他先一步开启链式锯齿刀的特性时,护卫在菱形金属体四周的帝国机甲没有任何动作。而当他后一步开启高频震荡的特性时,帝国机甲才分兵袭来。
所以,它们是在保护菱形金属体,而拥有高频震荡特性的机甲战刀,结合机甲所拥有的力量,能够对菱形金属体产生实质性的伤害。
做出转向机动的骥星河一点都不莽撞,他才对左手哥说过,不要让仇恨左右了你的意识,意识必须要屈服于你的精神意志之下。
这个道理适用的不止是仇恨,还有愤怒、惊慌、恐惧……
五架冲锋而来的帝国机甲同样做出了转向机动,但它们转向的速度要比骥星河慢一些,它们相互之间的转向速度也有一些细微的差距,当这种细微的差距是在驾驶性能强大的机甲,而且是全功率冲锋状态的机甲时,差距就会被放大。
骥星河的机会就越来越大。
他继续奔跑,继续做转向机动,他和五架帝国机甲的距离越来越近,但他的机会却越来越大。
“左手,三点钟方向,转向机动。”
骥星河再次下令,他不在直呼其名,因为左手哥已经服从了命令,服从了第一条就必然会服从第二条。
联邦机甲战士的相关培训中,有关于方向的规则,都是以自身所在位置的时钟时针指向来确定,一个三点钟方向之后又一个三点钟方向,左手哥从面向帝国机甲冲锋变成了背离帝国机甲冲锋。
这听起来像是从冲锋变成了逃跑,但实际上却因为骥星河的冲锋和不断转向机动,左手哥和骥星河的距离越来越近。
守护在菱形金属体旁边的帝国机甲,再次分离了三架冲向了骥星河所在位置,留在原地的还有五架,因为在这一过程中又有三架帝国机甲出现。
而原本追着骥星河的五架帝国机甲,有两架冲向了左手哥,它们不想让左手哥和骥星河汇合。所以此时冲向骥星河的帝国机甲虽然比之前更多,从五架变成了六架,但却是前三后三。
前面的三架帝国机甲相互之间,也因为骥星河之前的奔跑和转向机动而出现了明显的距离。
这对于骥星河来说就是他以一敌多时最需要的时间差,是他活下去的机会,是他拯救星河小队的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一定能抓住的,一定能的。
骥星河在心里告诉他自己他能够做到,然后就去做了。冲锋姿态的他再一次做出了转向机动,双刀在手却没有扬起,而是藏刀于机身背后。
然后他问出了那个问题,左手在服从命令后一直期待的问题。
“你相信我吗?”
“相信,我相信。”
“撑住,等我来。”
“是。”
不是回答‘好’,左手哥回答‘是’,因为在他看来,骥星河所说的‘撑住’不是请求、不是安慰、不是鼓励而是命令,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是联邦军人,是联邦二级机甲战士左琪煜上士,所以他一定能够撑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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