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龙塞恩斯一眨不眨地盯着格雷特，一言不发。格雷特说起之前经历的时候，他也曾经看到过这样的时光涟漪，但彼时并没有此时看得清楚——

    这会儿，格雷特巨细靡遗地说来，怎么让人制造出显微镜、怎么在显微镜下观察到细菌、怎么用观察和实验来验证瘟疫的本质、怎么追根寻源遏制瘟疫……

    随着这些述说，他的目光穿透了时光之河，来到事情刚刚发生的那一刻。绚丽多彩的时光河流，就在那一刻，以眼前这个法师为中心，掀起了小小的浪花。

    那是数百人，几千人，他们的命运因这个法师的行动而改变，才能激起的浪花。

    那一刻，波光粼粼，炫为异彩，是平静流淌的时光河流中，最美、最迷人的景象。

    但是……

    他极慢极慢地摇了摇头：

    “你身上的时光痕迹，我看得见。这个，”他指了指格雷特手里的显微镜：

    “不行。”

    “为什么？”

    “这个，没做过你说的事。”

    格雷特：“……”

    好吧，他带出来的这台显微镜，并不是他当初在哈特兰城，让人搓出来、用于观察痢疾杆菌的那一台。

    炼金法师的手艺，比起小城市里的首饰匠，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显微镜本身也是迭代再迭代，迭代又迭代，他手里这一台，已经是第五版了。

    至于法师塔里用的，魔法师们从尼维斯带过来的，已经是第十版还是第十一版的显微镜，更加和最初的那一版没关系了……

    “……这样，我带你去看一看，我们的染色体检测、定位、改造一体装置。”格雷特决定再尝试一次。

    他带着时光龙兜兜转转，来到瓦斯卡的龙巢里。巨大的魔法阵依然静静矗立，深入地底，与龙巢的供能系统连接，只有核心的显微电镜已经被拆走：

    “就是这个东西。用这个魔法阵、以及相关的设施，我们为上百名智慧生物，赋予了龙族血脉。在这上面，你看得出时光的痕迹吗？”

    时光龙塞恩斯盯着那个魔法阵，努力看、努力看、再努力看。良久，耸耸肩，哼了一声：

    “勉强算是有一点吧……毕竟那些被改变命运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家伙……”

    而且赋予龙族血脉的速度非常慢！几天一个，几天一个，几天一个！

    时间拖得特别长，被改造的又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家伙，也不至于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除了第一个被改造的，证明了这项技术是成功的、是有潜力的，掀起了大一些的浪花之外，后面那些，哼！

    一小点儿涟漪、再一小点儿涟漪，再再一小点儿涟漪，根本就没有观察的价值了嘛！

    格雷特默然。好吧，所以时光龙对时光河流的观察，并不是无限的，或者说，眼前这位时光龙的观察能力，并不是无限的——

    他至少需要一个锚点，或者说，需要一个标志性的人、事、物、地。以这个标志为中心，向前推，向后推，看到自己想看的一切。

    而一架显微镜，或者一架显微电镜，只要不是“世界上第一架”，或者“参与某个决定性事件的哪一架”，他就看不见上面的时光涟漪。

    没有办法沿着同类设备的联系，摸到至关重要的那一架——比如说，参与精灵族大王子的治疗工作，为他改变染色体的那一架……

    “这个，我觉得，你可以尝试一下……”格雷特抓抓脑袋，努力向时光龙说明：

    “对时光河流的观察，不一定限于直接观察，或许还可以通过间接跳转的方式，定位到那个时间点。

    比如说，从这一架显微电镜，回朔到它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再固定那个地点，寻找到关键的那一架显微电镜。跟随着它，去定位到那个关键的时刻……”

    “唔……”

    时光龙塞恩斯微微眯起了眼睛。他顺着格雷特手指的方向，凝视面前的魔法阵，和魔法阵中央、颜色明显偏浅的那块地面：

    那是曾经放置显微电镜的地方。长年累月地放着，遮蔽了洞顶落下的灰尘，遮蔽了人来人往掀起的尘土，在周围留下一圈明显的印痕。

    时光在塞恩斯眼里飕飕倒转，直到那里出现一台怪模怪样的魔法装置，格雷特曾经带他在法师塔里看过的魔法装置；

    再以这台魔法装置为锚点往前回朔，回朔到这件装置被制造出来的那一天，那个地方……

    不行，有点吃力，那个地方的能量太强……在迷锁的笼罩之下，附近的能量波动实在太强了，干扰太大……哪怕时光的河流，也并不是不受任何东西影响……

    “吼……”

    他轻轻地长吟了一声，身边光影蓦然暴涨。格雷特飞步倒退，眼看着他在龙巢当中现出真身，几十米长的巨龙伏卧下来，一动不动，盯着前方：

    以人形状态窥视时光之河，跳转一个锚点、又一个锚点，还是太勉强了吗？

    还是要恢复龙形状态么？

    啧……挺好的，这不就有目标了吗？不就有努力的方向了吗？一天到晚懒洋洋地趴着，什么都不干，哪里来进步？

    时光龙在龙巢里掀起一阵风暴，强大的能量卷过龙巢四壁，撞击在龙巢的防御法阵上。天空龙城中，瓦斯卡一下子撑起了身体：

    “谁？谁在我的龙巢里折腾？是敌人吗？还是进小偷了？”

    他长啸一声，俯首下望。奈何最近战事紧张，他并不能擅离职守，也只好大喊大叫：

    “叶莲娜！叶莲娜！妹子哎！帮我去问问看，我的龙巢发生了什么！实在不行，就请爸爸妈妈的护卫首领，过去看一眼！”

    身为天生就掌握治疗力量的银龙，哪怕叶莲娜的主攻方向并不是法术，她还是被编在支援组干活儿，比瓦斯卡的工作多了几分余裕。

    被哥哥拜托，她拨通天空龙城与地面的通讯——这是每一个有资格来上面干活的龙族，龙巢里都会有的魔法阵，方便他们随时掌握龙巢的情况——问了一下瓦斯卡的护卫长：

    “啊，是诺德马克法师，带了时光龙塞恩斯阁下，来主人的龙巢里观看转化魔法阵。”通讯对面，瓦斯卡最得力的卷属，恭恭敬敬回答：

    “根据主人之前的命令，诺德马克法师，有权随时进入主人的龙巢。他们没进藏宝室，没动主人的任何一点财宝，没有启动魔法阵汲取能量，我就没有阻挡……”

    “呃……”

    冷静，冷静，那是时光龙，是时光龙。

    时光龙对世俗的宝物，并没有什么觊觎的习惯，他们更喜欢自己收藏的、浸透了时光之力的宝物；而诺德马克法师，是妹妹的未婚夫，也是龙族的贵客……

    叶莲娜把消息反馈回去，瓦斯卡也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只能哼哼着，挠着天空龙城由云朵和光芒凝成的地面，把地面挠得彩光荡漾：

    “让他们看完了就出去！以后没事儿，不要到我的龙巢里来了！——又不是自己没有法师塔，不要老是蹭我的地盘！哼！”

    龙巢里，时光龙塞恩斯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两个童孔已经完全变成了沙漏形状。身体周围，炭黑色的鳞片紧贴着血肉，上面流光溢彩，奇特的光辉不停旋转：

    再加把劲！

    再加把劲！

    再加把劲，就能看见了！

    从这台显微电镜，定位到它的生产场地，再定位到另外一台显微电镜，可真麻烦啊……特别是定位过程中，常常受到干扰，常常受到传奇等级力量的干扰……

    好麻烦……他虽然不怕传奇，但是，隔着这么遥远的距离，隔着这么遥远的时间，要定位到某一台特殊的魔法道具，还是很麻烦的……

    这一台，一直在尼维斯，没有动过地方……往后拉半年，往后拉一年，再往后拉很久，确实都没有动弹过……

    这一台……

    这一台……

    这一台……

    咦，这一台离开尼维斯了！跟上它！跟上！横跨海洋，横跨大陆，再横跨海洋，地理上的距离，对于时光长河来说不算什么，但是，该死！

    又遭到阻碍了，这一次，是比尼维斯更强大的迷锁，以及更密集的传奇力量的干扰……

    见鬼……

    我要是更强一点就好了，更强更强一点就好了……

    格雷特一步步往后退，一步一步往后退。退离五米，退离十米，退离时光之力荡漾的范围，退出改造龙血卷属用的广场，干脆退出整个龙巢——

    塞恩斯出神了！

    塞恩斯沉迷了！

    在他全神贯注，尝试用一种新的方法来窥视时光的时候，大伙儿最好走得远点，免得被荡漾的时光之力裹进去！

    万一倒霉被干掉了，不是谁都能指望这位时光龙，出手从时光长河里捞人的！

    他站在瓦斯卡的龙巢外面看了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确定时光之力并没有冲出龙巢，冲刷整座山头，就满意地飞回自己的法师塔，开始努力工作：

    龙巢里的活物，该撤的都撤空了。至于死物，无论是金银还是珠宝，都是经得起时光之力冲刷的东西，不是么？

    时光龙塞恩斯趴在瓦斯卡的龙巢里，盯着魔法阵中心，那一块空空如也的地面，身边时光之力荡漾起伏，呼吸吞吐，不觉时日之过。

    目光穿透时间长河，追逐着那一颗小小的光点，看着它一点一点移动……穿透魔法迷锁和强魔法能量的干扰，看着它爆发出光彩，看着时光的河流蓦然掀起浪花……

    找到了！

    就是这个时间点！

    让我拉近一点看……让我看得仔细一点，再仔细一点……哎呀，不好！

    紧绷的精神一下子到了极限，如同一根拉伸到极点的弦，“铮”的一声突然崩断。时光龙塞恩斯头晕目眩，往地上一趴，紧紧闭上了眼睛：

    不行，太勉强了，实在太勉强了！

    通过不同的锚点，反复跳转，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还是太勉强了啊！

    特别是在几次强干扰的情况下，要准确定位，要看清楚发生的事情，要在时光长河里，捞起自己关注的那颗小石子……

    我还是……太弱了吗……

    刚看了一个开头，面前的景象，就被强大的能量冲乱了……

    或者，我换个锚点？换上一个，和我想看的目标，距离近一些的锚点？只跳转一次，比跳转两次，总是要省力一些，总是看得清楚一些！

    他张开双翼，平平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趴了能有足足一天时间，才一摇三晃地走出瓦斯卡的龙巢，冲天而起：

    回去！

    回法师塔去！

    回那个年轻魔法师身边，去他那里翻翻，有什么距离他所想看到的位置，更近的锚点！

    炭黑色的，平滑而尖锐的身影，像一支利箭一样飞入云端。

    下一刻，瓦斯卡的护卫长，从龙巢外的庇护所连滚带爬地冲出来，一头扎进龙巢内部，飞快地按下各种防御魔法阵的开关：

    “呼叫天空！呼叫天空！——主人，不请自来的客人已经走了，所有防御已经开启，不会再有人过来了！请您放心！”

    瓦斯卡怎么松了一口气暂且不提。时光龙塞恩斯回到法师塔，把自己的需求一说，格雷特想也不想，立刻带他进入法师塔内部：

    “要锚点是吧？来来来，这几台显微电镜，你挑一台，挑一台合适的拿去用。看完了，记得还回来，不要打碎了！”

    “……需要租金吗？”

    “您帮我们预言，就是租金了。”格雷特澹定微笑：

    “但是，打碎了，弄坏了，还是要赔的……”

    时光龙塞恩斯点点头，跟着格雷特一台一台，一台一台地看。每一台显微电镜都长得差不多，又都有点细微的区别；

    每一台显微电镜边上，都有一位魔法师守着，警惕万分地盯着他：

    “借多久？”

    “我们做实验，每天要用的！”

    “让菲尔碧大法师速度手搓一台？……手搓一台，也还是需要时间的！从制造，到安装，到调试，至少一周时间！”

    时光龙塞恩斯不置可否地跟着。忽然，他眼睛一亮，出手如电，从格雷特胸口衣兜里抽出一根短棍：

    “就这个！就这个给我就好！多么浓厚的时光之力，它跟着你，经历了所有的重要事件吧！——把它借给我，借我一段时间！

    ！”

    一瞬间，铅笔形态的橡木杖末端，飕飕地冒出几条树根，又飕飕地缩了回去。

    格雷特的意识海里，橡木杖通过双方的契约，对他大喊大叫：

    “老板！老板你干什么！你要把我卖了吗？卖给时光龙了吗？！老板，卖了我，对你没好处的！我会乖！我会努力干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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