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老朋友(二)
随着酒杯落在盾牌上,一阵微弱的兵器交碰声突然响起。
“为了一个江湖刀客跟我翻脸,至于吗?”郑如意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我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吗?能和我做朋友的,少。所以我很在乎这份交情。”狼枪淡淡道,他瞥了眼沙坡后面,又道:“我还没说你呢?五六年没见面,你就这么招待我?”
沙坡后,一直静静等待的文敬怒瞪了一眼发出声音的部下。有伏兵这件事,狼枪他们已经心知肚明。“藏不住了。”文敬心念一动,将箭搭在了弦上,只等郑公公下令将那叫狼枪的男人射成马蜂窝。
命令迟迟没有传来,沙坡的另一头响起的是郑如意的笑声:“他们又不认识你,也是怕我出事。”
“是吗?我怎么觉着,要是我刚才说错一句话,他们就得冲出来弄死我啊?”狼枪笑道。
郑如意盯着狼枪,喃喃道:“知道我最讨厌你哪点吗?”
狼枪摇头,道:“不知道。”
郑如意道:“你最招人烦的地方,就是你小子杀熟。对外人客客气气的,对熟人反而不给面子。”
狼枪道:“拿你当朋友才不给你面子,换别人你看老子搭理他吗?”
二人对视一眼,突然一起笑了出来。笑的是那么真诚放肆,好像之前那段紧张的对话根本没说过一样。
“苦了你了兄弟,平时跟他一起混,没少吃苦头吧?”郑如意突然转头,笑着对二呆说道。
回应他的是二呆冷漠的注视。看到二人从对峙到大笑,二呆已经懒得理清他们的关系了,现在的他只想着该如何脱身。
感受到二呆冰冷的目光,狼枪收起了笑容,对郑如意道:“我说,饭都吃完了,该让我走了吧?”
“别急啊。”郑如意打起了太极拳,道:“你就当帮我一个忙,告诉我,马四和顾翠萝往哪边走了,行吗?”
狼枪道:“行,你都开口了,能说不行吗。”他指着南方,说出了马四的踪迹。“现在我能走了吧?”
“你那么着急干什么?”郑如意却抓住了他的手,干瘦的手掌都没狼枪的手腕粗,却死死拉住了眼前的壮汉。
狼枪苦笑着叫道:“你又干啥?”
郑如意道:“这么着急走干什么?你我六年多没见面,留下来叙叙旧也好啊。”说着,他拿起了盾牌上的酒杯。“从朝鲜回来的时候,兽字营还有七八个兄弟,到了今天,就剩下两个了。这杯酒,就算我替白羊和山虎敬你的,这你总能喝了吧?”
狼枪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白羊,山虎。”狼枪念着熟悉的名字,一高一矮两个跟班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们的脸是模糊的,只有嘴露出来,正在笑着。
狼枪坐在沙子上,深深叹了口气。“我都忘了他们俩长什么样了。他俩现在混的好吗?看你这样,他们应该也次不到哪去,对了你现在是几品官?”
“四品。”郑如意答应着,也坐了下来,又为狼枪倒了一杯酒,感慨着道:“白羊跟山虎一个在兵部一个在辽东,一个从三品一个正三品,可比我有出息多了。”
狼枪问道:“他俩现在好吗?”
郑如意摇着头,道:“好个屁,翻脸了,拉帮结派的搞党争,现在成了死对头。都怨你。”
“跟我有啥关系?那以前在我手下的时候他俩就不对付。”狼枪撇嘴道。
郑如意道:“要是有你镇着,他们俩谁敢冒头?”
“我就当你夸我呢。”
“走一个?”
“走一个。”
二人举杯。
郑如意道:“狼枪,跟我回去吧,朝廷里有很多人都想再见到你。”
狼枪道:“比如?”
郑如意道:“比如,皇帝陛下。”
皇帝这个词狼枪并不陌生,为了这个人们口中的皇帝,多少兄弟葬身沙场,却只能皇帝一展笑颜,说一句朕的天下如何如何。或许对全天下的人来说,皇帝代表着至高无上的全力与威严,但在狼枪眼中,皇帝,两个字而已。
郑如意接着道:“我出宫之前,还听皇帝陛下说起你。”
狼枪道:“真的假的?他还能记住我?”
郑如意道:“陛下说,当初要不是那个小小的百夫长违抗皇命,朝鲜那一仗还不知要打多少年。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多亏了他。”
狼枪突然道:“等会,我问你啊,朝廷是知道我没死吗?”
郑如意道:“之前只是怀疑,我们曾回去找过你的尸体,结果一无所获。后来朝廷有人弹劾李如松总兵,就经常把你拿出来说事……怎么样?跟我回去吧,以你的功绩,做个总兵轻而易举。”
狼枪道:“算了吧,我都习惯在外面自由自在的日子了。”
“你真的不想回去?”郑如意加重语气问道。
狼枪搭住他的肩膀,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郑如意,别睁眼说瞎话了。别说朝廷里没人想我回去,就连你也不想我回去吧?”
郑如意没有反驳。
狼枪又道:“我当初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用了一年的时间才想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我们这些人拼了命,保住的不过是某些人的面子。为了这个面子,不管是死一万人还是死十万人,他们都不在乎。既然是要保面子,我为什么不保一保自己的面子?之前的二十四年,我是为了别人的面子而活。往后,我要为自己而活。”
郑如意突然移开了目光,这一刻,他竟不敢直视狼枪的双眼。
“我要是听你的话回去了,会搞得很多人没面子,到时候丢了脸不说,我的命也保不住。”狼枪松开了手,接着说道:“我连女人都没玩够呢,谁他妈跟你回去。”
郑如意仰头望着他,他突然觉得自己不认识眼前的男人。
“你要真是这么想的,那就太好了。”郑如意笑着道,笑容中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像是卸下了压在身上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