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帝虽在民间有贪财好货之主的坏名声，可在关乎社稷根基的事情上，他不会也不敢吝惜自己私库中的那些发了霉的银子。

    山东卫所军数万人北上戍守蓟州，他只能开内承运库，补足欠饷。若是北上戍边的卫所军因为缺饷而发生哗变——俺答汗定会毫不犹豫的再次入寇！

    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芳宣完嘉靖帝的上谕，问领头闹饷的廖灿：“你叫什么？在军中当着什么官职？”

    廖灿拱手道：“禀李公公，末将廖灿。莱州卫指挥使。”

    李芳厉声道：“我当是多大的官职？敢在户部大堂闹事！原来是个小小的三品指挥使。”

    大明的官职分文官九品十八级，武官九品十八级。文官见武官高三级。文官中，又有另一种特殊的存在——那就是宦官。

    宦官的品级，归属于文官品级。司礼监掌印太监是正四品。可即便是正一品的首辅严嵩，见到正四品的李芳也要恭恭敬敬。因为宦官——说白了就是皇上的贴身家奴！这些人日夜伴随皇上左右，权势大的很。

    李芳又说道：“廖灿，我告诉你，别说你一个小小的三品指挥使，就算是五军都督府的那些一、二品都督们，也不敢在户部大堂闹事！念在事出有因，我今天就不追究你们了。皇上开了天恩，拿出自己的体己钱给你们补发饷银。你们要知道报效皇恩。好好为皇上守卫蓟州镇！”

    廖灿和一众武将齐刷刷的跪倒一片：“末将等誓死守卫蓟州。”

    李芳一挥衣袖：“好了，都下去吧。”

    刘拾遗和戚继光这对干兄弟刚想随着武将们退出户部大堂，李芳却叫住了二人：“你们两个留下。”

    李芳仔细打量了二人一番：“你叫戚继光？”

    “禀公公，末将戚继光。”

    李芳笑眯眯的说道：“呵，你的大名，我可是如雷贯耳。你写的那个《备俺答策》，兵部的张尚书呈给了皇上御览。皇上看完后，给了你四个字的考语。你可知道是哪四个字么？”

    戚继光道：“末将不知。”

    李芳笑着说：“四个字：大将之材！呵，今日一见，果然是一位英姿勃发的少将军。刚才你在大堂里说的话，我在门口都听见了。当着这么多骄兵悍将的面，替自己的兄弟出头，真可谓又有忠，又有义，难得！”

    戚继光毕恭毕敬的说：“公公抬举末将了。”

    李芳问刘拾遗道：“你又叫什么？是刚到锦衣卫任职吧？怎么这么不小心。锦衣卫办秘差，怎么能把腰牌带在身上呢？”

    刘拾遗道：“公公，小人刘拾遗。到锦衣卫任职还未满一个月。”

    李芳意味深长的说：“这种差事，你们陆指挥使怎么会交给一个雏儿？我今天教你一句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秘则失身，几事不秘则成害！记住我的这句话，你将终身受益无穷。”

    刘拾遗赶紧答道：“小人谨记李公公教诲。”

    李芳道：“嗯，你们这对干兄弟，要在冀州镇和锦衣卫中好好为皇上效力。好了，去罢！”

    刘拾遗与戚继光出得户部大堂。

    刘拾遗感激的说道：“大哥，今天多亏你。要不那些军爷们的腰刀，说不定就砍在我的身上了。”

    戚继光说道：“拿刀砍锦衣卫？他们还没那个胆量。他们只是指桑骂槐罢了。这些人因为饷银的事，对朝廷不满。故意拿你这个锦衣卫撒气。骂你几句也就是了。真要是动了刀，他们也没有好果子吃。”

    刘拾遗道：“不管怎么说，大哥今天为我出了头，二弟我还是要谢你。”

    戚继光说道：“唉。算了吧，我还有件事要求你呢。”

    刘拾遗问：“何事？大哥请说。”

    戚继光环顾四周，见周围没有人，小声对刘拾遗说道：“二弟。今天你的差事是把闹饷武官们的名字，记到生死簿上去，对么？”

    刘拾遗点点头：“是。”

    戚继光以恳求的语气对刘拾遗说道：“我求你，不要往那生死簿上记任何人的名字。这些人虽然粗鲁，可他们都是为朝廷流过血的。今天这事，李公公说得对，是事出有因！”

    刘拾遗苦笑一声：“我就算要记，也不知道几十号人的名字啊。再说了大哥，李公公不都说了，不追究今天的事情了么？”

    戚继光笑了笑：“今天不追究，不等于明天不追究。总之，只要名字落到了生死簿上。。。。迟早，锦衣卫会收拾生死簿上墨吃纸的那些名字。”

    刘拾遗道：“一切全听大哥的。你说不记，我不记就是了。”

    戚继光牵过自己的马，拱手道：“二弟，下晌我就要去蓟州镇了。此去边关凶险无比，战场上刀剑无眼，说不准我这身骨头就埋骨青山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吧！”

    刘拾遗亦拱手行礼：“愿大哥旗开得胜，在边关建功立业！”

    和戚继光分别，刘拾遗来到柳试百户的宅子复命。

    走到柳宅门口，师傅老马迎了上来：“徒弟，你可回来了。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刘拾遗道：“好像——办砸了。”

    他将户部大堂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老马。

    老马一拍脑瓜：“糟糕！”

    刘拾遗问：“师傅，怎么了？是不是我露出了自己的身份。。。。”

    老胡叹了口气：“唉，露不露身份倒在其次。关键是，你没在生死簿上写任何一个人的名字！这才是正差事！待会儿柳狐狸和陶胡子指不定怎么刁难你呢！”

    进到柳宅，刘拾遗和老马给柳云鹤行了礼。

    柳云鹤问：“差事办好了么？生死簿拿来我看看。”

    刘拾遗呈上生死簿——自然是空空如也。柳云鹤看后脸上阴晴不定，只冷冷的说了一句：“你这差事办得好啊。走吧，跟着我，去陶百户那里交差。”

    三人直接到了北镇抚司。陶百户正在值房之中。

    听刘拾遗说完了户部大堂上的事，陶百户面色一变，怒斥他道：“废物！让你去户部大堂是干什么营生去了！露了身份不说，一个名字也没落到生死簿上！本来我还看你是个机灵的人。现在看，草包一个！按照锦衣卫的家规，差事办砸了是要受罚的。念你是陆指挥使的救命恩人，就罚你。。。。”

    “吱。”值房的门开了。进来一个八尺高的彪形大汉。这大汉正是陶百户的直属上官——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老七，查缉千户鲍雨堂。

    “拜见七爷！”

    陶百户、柳云鹤、刘拾遗、老马四人跪倒道。

    “免了吧。”

    鲍七爷问陶百户：“陶胡子，户部大堂的事儿我听说了，咱们的人没吃亏吧？”

    陶百户回禀：“没吃亏是没吃亏，只是办差的办砸了差事。”

    陶百户添油加醋的将刘拾遗在鲍七爷面前贬低了一番。

    鲍七爷听后，略一思索便琢磨出了门道：

    这样的差事，派一个没有任何办案经验的雏儿去做，这不是害这雏儿么？无非是眼前这年轻人，挡了陶胡子卖缺发财的路，陶胡子借机给他穿小鞋呢。

    鲍七爷问陶百户：“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力士？”

    陶百户道：“咱们的家规，办砸了差事，杖责六十。念在他救过陆指挥使的命，改杖二十。”

    鲍七爷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放屁！”

    锦衣卫十三太保里的七爷动了怒，陶百户、柳试百户、刘拾遗、老马赶紧跪倒。

    鲍七爷道：“柳狐狸，老马，还有你，刘什么来着。哦，刘拾遗，你们三个起来。陶胡子，你给我跪着。”

    陶百户一脸茫然。明明是刘拾遗办砸了差事，陶百户怎么让自己跪着？

    鲍七爷道：“陶胡子，你这官，是越当越糊涂了！咱们锦衣卫有家规，只要在生死簿上墨吃纸的事儿，就一定要呈给皇上御览。把闹饷的武将名字落到生死簿上，呈给皇上。皇上一怒之下，要是把这些人全杀了怎么办？大明还要这些血水里滚出来的将军们戍守边关门户呢！他们都死了，你去冀州镇打鞑靼人么？不是我看不起你，要说探听消息，抓抓人，打打人你是内行，上了边关战场，你连个小旗都干不好！”

    鲍七爷端起茶盅，喝了口茶：“刘。。。。叫什么来着。啊对，刘拾遗。你这事办的没错。把那些武将的名字记到生死簿上百害而无一利。不愧是陆指挥使的救命恩人，你很机灵。呵，还有，刚进锦衣卫没几天，就跟一位正四品的少年将军拜了干兄弟，你也算挺会钻营了。”

    锦衣卫中人，一向喜欢结交军中将领，这样便于打探军中的事情。鲍七爷说刘拾遗会钻营，倒不是说什么反话，这的确是在夸他。

    鲍七爷转头对老马说：“老马，你这个引路师傅当的不错，你这徒弟调教的很好。你们师徒俩，一会儿去司库司领二十两银子的赏银。”

    “谢七爷！”

    “谢七爷！”

    鲍七爷又说：“柳狐狸，老马，刘拾遗，你们三人先下去吧。”

    三人走后，鲍七爷呵斥陶百户：“陶胡子，我劝你别耍小聪明。给陆指挥使的救命恩人穿小鞋？你是活腻了不成？你若不是我的人，我也不会跟你说这样的话。好自为之吧。”

    陶百户算是碰了一鼻子灰。本来打算丢双小鞋，整治整治刘拾遗。哪里想到，换来的却是鲍七爷的一顿臭骂。他心中对刘拾遗的恨又深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