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拾遗隔壁的牢房中，关着一个老头。这老头六七十岁的样子，披头散发，话倒是很多。

    老头透过牢房的栏杆问刘拾遗。“小子，锦衣卫诏狱甲字号牢房，没有一顶正四品的乌纱是进不来的！看你年纪轻轻，顶多二十岁，撑死是个翰林院的庶吉士。你是怎么进来的？”

    刘拾遗涉世未深，对任何人都没有防备。他将鞑靼人兵临平谷县，钱巡抚城破写奏折的事情，一股脑的告诉了那老头。

    “老人家，您年龄大，经的事儿多。您倒说说，锦衣卫的官爷为何关我一个信差？难道是因为我半途回过一趟平谷县？”

    老头大笑：“哈哈！小子，关你还是轻的。如果我没猜错，你的命——不久矣了！”

    刘拾遗惊诧：“老人家，你怎么这么说？”

    老头笑道：“那奏折中说的是什么，你可知道？”

    刘拾遗说道：“我只是个三等衙役。当日在县衙大堂上，大人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老头站起身，双手把在栏杆上：“那本都院，不，老头我就让你死个明白！鞑靼人夏七月攻大同。一个半月后出现在了蓟州镇古北口长城外。算来，一个半月正好是十万大军从大同到蓟州的时间！也就是说，俺答汗并未在大同与当地驻军接战！大同到蓟州远隔千里。十万大军向东而行，这得是多大的动静？大同卫总兵仇鸾竟会不知道？肯定是他暗通鞑靼！与俺答汗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协议！”

    刘拾遗听的一头雾水：“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老头道：“小子，你莫要心急。且听我说。古北口长城失守，钱念恩这个蓟辽巡抚肯定第一时间把军报送来了京城。退到平谷县，城破之前再上一折，若我猜的没错，这道奏折是参奏仇鸾通敌的！仇鸾是首辅严嵩一党，严嵩和锦衣卫的指挥使陆炳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呵，陆炳为了包庇严嵩，肯定要把钱念恩参仇鸾的折子扣下。再来个杀人灭口！把你这个信使送上西天！反正钱念恩此时怕已葬身鞑靼人的屠刀下了。死无对证，一了百了！”

    刘拾遗废了好大工夫才把老头的话琢磨出了个大概。

    刘拾遗问那老头：“老人家，你在这牢房里多久了？”

    老头道：“两年了！”

    刘拾遗奇道：“那牢外面的事儿，您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对了，还未问您老尊姓大名？”

    老头笑道：“老头儿我姓杜名松——两年前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夏言大人手下的第一智囊杜松就是我！”

    刘拾遗虽然不知道都察院左都御史到底是多大的官，可是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杜松又说：“天下事，尽在吾腹中尔！虽然老头我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之中，可我略懂医术。看牢的锦衣百户胡从成幼子得了怪病。遍访京城名医都治不好，是我开了个方子救了他儿子的命。作为回报，他会把朝中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我。呵，反正我是要在诏狱中关到死的人，打听打听朝局的事儿也无伤大雅。”

    刘拾遗朝着杜松拱了拱手：“老人家。您就像戏文里唱的诸葛亮一样。我的命。。。真的保不住了？”

    杜松说道：“锦衣卫指挥使陆炳这人，恶中还算带着点仁善之心。他不会杀你。可严嵩的儿子严世藩却是个狠毒至极之人！陆炳不杀你，严世藩也会想尽办法灭你的口！这几天的牢饭，若是窝头，你可以放心吃。若是有酒有肉，酒肉之中必定有毒！不过你不吃也没关系，晚上锦衣卫的某个力士会进来，拿白绫绞死你。呵，那些人弄死你一个小小的衙役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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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西苑永寿宫。

    嘉靖帝自七年前壬寅宫变后就再也没有在奉天殿上过朝。

    内阁奏对，如今都是在皇上的修仙之所——永寿宫。

    永寿宫大殿正中，放着一个蒲团。蒲团上坐着一个穿七星道袍的人——正是当今圣上！

    蒲团四周，罩着一层青纱。

    大明内阁成员及六部侍郎以上文官、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以上武官垂手立在青纱帐外。

    嘉靖帝用一根玉棒敲了下铜磬，这算是宣布御前奏对开始。

    兵部尚书丁汝夔拱手说道：“俺答汗的十万大军再有两日便要兵临京城。京师三大营已全部到九门城楼防守。另外大同卫的总兵仇鸾已带三万勤王的骑兵赶到了京郊。”

    站在一旁的陆炳心中暗道：俺答汗前脚刚破蓟州，仇鸾的勤王之师后脚就赶到了京城。仇鸾和俺答汗之间要是没有猫腻才真是见了鬼。

    丁汝夔又说道:“俺答汗差人送来了贡书。贡书上要求开放边关马市、大明向鞑靼入贡。。。。”

    内阁次辅李本说道：“鞑靼兵锋犀利。臣以为，我大明应避其锋芒！”

    礼部尚书徐阶半讥半讽的说道：“避其锋芒？次辅的意思是南迁喽？呵，土木堡之变时，亦有人建议代宗爷南迁！结果被代宗爷斩首弃市。因为那人忘了成祖爷的圣训：我大明不和亲、不割地、不赔款。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李本愕然，话锋一转：“徐尚书。我的意思不是建议皇上南迁！我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固守京城九门。静待北直隶和其他省的勤王之师上京！丁尚书，现在防守京城的总兵数有多少？”

    兵部尚书丁汝夔回答道：“京师三大营，加上大同卫的勤王之师、五城兵马司的士卒、六部及各衙门的兵士、再加上——锦衣卫的缇骑，共计十一万人。”

    武英殿大学士、内阁成员张治问道：“丁尚书可有必胜的把握？”

    丁汝夔实话实说：“出城迎敌，没有必胜的把握。固守九门城楼，依托九城坚固的城墙，倒是有八成胜算能挡住鞑靼人！”

    次辅李本道：“八成的把握还不够！京城若破，大明也就——亡了！”

    “咚~咚~”青纱帐中的嘉靖帝敲了两声铜磬。

    刚才内阁首辅严嵩那只老狐狸一直没有吭声。嘉靖帝敲两声铜磬，他当即会意：皇上这是要让我表态了。

    严嵩开口道：“臣以为，鞑靼不过是一帮恶贼，在城外抢劫完了自然会走的，皇上不必担心。”

    礼部尚书徐阶愤怒了！徐阶是前任首辅夏言的学生。严嵩设计害死了夏言，徐阶与他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抛开个人恩怨不谈，徐阶简直无法相信，这竟然是一个内阁首辅说出的话！难道在这位严首辅眼里，城外的百姓被鞑靼屠就屠了，抢就抢了，杀就杀了？反正与己无关？

    徐阶忍无可忍：“鞑靼已经打到了城下，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怎么能说是一群恶贼?”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突然掀开了青纱帐。

    蒲团上的嘉靖帝站起身，冷冷的看着严嵩，问道：“俺答的贡书呢？”

    严嵩拿出了贡书，准备呈交给皇上。

    嘉靖帝没有让掌印太监吕芳去接那份贡书。他只是问严嵩：“你准备怎么办？”

    在嘉靖帝逼视的目光中，严嵩镇定自若，推卸起了责任。他从容的答道：“这是礼部的事！”

    所谓礼部的事，就是徐阶的事！看似这只是一句推卸责任的话。但事实上，这句话却极为凶险，暗藏杀机！无论徐阶如何回答，都将惹祸上身！

    俺答要求入贡，的确是礼部的事。如果徐阶推脱，皇上自然饶不了他。

    如果徐阶满口答应，则定会大难临头。因为入贡问题关系到大明朝廷的脸面。嘉靖帝根本就不想答应。只是迫于形势，才找大臣商议。要是答应了俺答汗入贡的要求，等到俺答汗带兵一退，徐阶必定会被嘉靖帝秋后算账！

    徐阶楞了一下，不假思索的做出了回答：“此事是我礼部职责，臣愿一力承担！”

    严嵩的嘴角露出笑容。徐阶上套了！

    然而徐阶迅速说出了下半句话：“但入贡之务为国家大事，一切听凭皇上做主，礼部必然遵旨照办！”

    徐阶把严嵩踢过来的皮球，又踢还给了嘉靖帝。

    嘉靖帝躲在永寿宫七年不上朝，朝局却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不是大明开国以来最贤明的君主，却是最聪明的君主。两位肱骨大臣来回推卸责任的把戏，他怎能看不破？

    嘉靖帝冷冷的说：“徐阶。不要再提入贡的事情了！你刚才说了，成祖爷有遗训：我大明不和亲、不割地、不赔款！朕怎能违背成祖爷的遗训？既然不入贡，那就只有开战了！你有何看法？”

    徐阶道：“臣的观点与兵部丁尚书相同。不能出城迎战，只能固守，静待各地援军到来！仇鸾的大同卫所军在城外迎敌。城内防务，则由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统一调度。除了三大营、五城兵马司、京城各衙门的兵士，还应征发京城所有青壮上城楼防守！还有！这月正是武举大比的日子。那些来参加大比的武举人，亦可派上城楼！”

    徐阶也看出仇鸾与俺答汗之间有猫腻。让大同卫所军在城外迎敌，是防着仇鸾呢。

    刑部尚书于鸿褒道：“皇上，臣有一个提议！有道是哀兵必胜！京城各牢中的犯人，凡是四十岁以下的青壮，皆可上城楼迎敌！若杀敌有功，可以免除一部分刑罚！”

    嘉靖帝坐回蒲团之上：“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