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念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视频是伪造的?”
陈周全压低声音:“张主任您安排下来的事情,我当然要做到最好。质量检查只是个借口,只要从青灵超市仓库里随便找到几件“假冒伪劣商品”也就够了。你想想,当时那么多人,我怎么可能大张旗鼓带着几箱假货从外面送进他们仓库,然后再把这些故意塞进去的东西“检查”出来?这根本就是多次一举。”
只要有心整人,陈周全有的是办法。比如一定要在某个企业仓库里“发现”假货,他会带着质检人员进行常例检查,执法记录仪的拍摄角度一定要巧妙,众人列队进入仓库的画面必不可少。“发现”假货的时候,镜头要尽可能晃动,让画面上只露出商品很少的部分,比如没有标签的瓶身,或者是盖子与边角。然后就是检查人员把该物品装箱带走,满面严肃的离开画面。
东西到了质监局,随便怎么改换都行。总之,只要带着东西离开仓库,说它是“假冒伪劣商品”,它就是假冒伪劣商品。
张念死死盯着脚下的那块水泥地面,喃喃自语:“原来他们早就有所预防。这是一个陷阱……我们都被坑了进去。”
陈周全很高,足足超过张念一个半头。牛高马大身体壮实的他蜷缩着身子,彻底失去了平时严肃威武的模样,在张念面前苦苦哀求,仿佛被几十个壮汉轮番蹂躏过,还要继续面对同样数目男人的可怜无助小女孩:“张主任,这次你一定得帮帮我。我老娘八十七岁了,我儿子今年刚上初中,要是我因为这件事情受牵连……那,那就一切都完了。”
张念有些苦笑不得。都到了这种时候,陈周全居然还给自己上演如此悲情的剧目……尼玛的,这家伙难道以为自己是开善堂的吗?早知现在,当初我让他办事的时候为什么不拒绝?再说了,陈周全你从我这里拿到的好处可不少。你以为就凭你一个高中文凭的质监局临时保安,怎么可能得到事业单位人员的正式编制?而且还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坐到现在队长的位置?
“我知道了,先不说这些。”张念颇为烦躁地摆了摆手:“现在的问题是尽快解决麻烦,”
陈周全试探着问:“褚副市长那边能摆平吗?”
张念很是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陈周全好像直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已经不是褚副市长的力量就能把事情压下去。青灵集团的力量太大了,上百亿的投资额度,三十家大型超市,上万名失业者……无论换到任何一个城市,任何一个地区,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成为让执政者焦头烂额的问题。
你陈周全以为能够独善其身?
别做梦了!
装在衣袋里的手机响了。张念很是烦躁地拿出来一看,脸上顿时露出意外的神情。
是青灵超市经理贺莹的号码。
他赶紧点开通话,带着几分下意识的恭敬语气,忙不迭道:“喂,贺经理吗?”..
贺莹的声音与平时相比没什么变化:“张主任,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今天晚上?”张念一怔,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事吗?”
贺莹笑道:“我们董事长想请你吃饭。”
吃饭?
吃饭!
无数个问好从张念脑子里冒出来,数量之多,密密麻麻,搞得他甚至觉得眼睛里已经看不到东西,充满了无数弯曲带点的符号。
青灵集团的董事长谢浩然,就是上次在他们办公室里见过,那个做事情不讲规矩,口口声声说着“你们去吃屎”的年轻人。
张念忽然感觉有些恶心。想要发作的大脑却被理智死死压住,迫使他对着电话,瓮声瓮气说出:“几点钟,什么时候”几个字。
贺莹的声音有些张扬,充满了冷傲:“今天下午六点,就在我们集团公司二楼餐厅。顺便说一句,张主任你一定要准时,我们董事长不喜欢等人。”
她随即挂断电话。
张念保持着手握手机贴近耳朵的状态。一种说不出的屈辱正在身体里迅速蔓延。商改办主任是副处级,他花了很多年时间才坐到这个位置。迎来送往的人多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是对自己露出谄媚微笑。但是这一刻,张念有种从高高云端被打落下来的失重感。
他真的很想拨通电话,把贺莹劈头盖脸狠狠骂一顿。
他最终什么也没有做。收起电话,站起来,随口给陈周全打了个招呼,快步走出房间。
……
青灵集团的餐厅很大,足够容纳上千人就餐。
贺莹带着张念穿过装修豪华的走廊,进入位于餐厅后部的休息区。这里是一个分隔地带,再往后,就是一间间独立的包房。
房间很大,墙壁装饰是具有喜庆气氛的橘红色剪纸图案。按照十二生肖的排列顺序,在四周墙壁上环绕。天花板上挂着水晶吊灯,整体格调华贵,让人有种暖烘烘且舒服的感觉。
谢浩然与王倚丹坐在餐桌对面。贺莹引着张念走进来,看着张念在圆形餐桌对面坐下,她朝着谢浩然略微欠身,行了个礼,转身离开,关上房门。
桌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佳肴。一大盘蒸熟的螃蟹放在中间,按照东南西北不同方位,四个盘子里分别是葱爆海参、清蒸海鳗、大虾爆鳝、凉拌海蜇丝。
除了中间的那盘螃蟹,其余的盘子很小,直径与成年人的巴掌差不多。另外还有四盘时鲜蔬菜间空摆放。姹紫嫣红与碧绿青嫩交错,真正是赏心悦目。
张念从坐下来就没有说过一个字。他保持着几乎是固定的僵硬坐姿。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谢浩然,目光丝毫没有朝着旁边的王倚丹身上偏移。
喜欢一个女人首先要有资本。穷小子与公主的童话故事人人都喜欢听。可是在现实生活当中,这种事情的发生概率几乎为零。即便真有那么一、两起,也是女方脑袋被门夹过,要不就是长相实在丑陋,嫁不出去的那种。
在昨天,张念还觉得自己有可能与谢浩然拼上一拼,有机会把王倚丹弄到手。
现在,他已经彻底没了这种想法。
他从来就是一个理智高于幻想的人。
谢浩然手里拿着一只螃蟹,正用精巧的精钢钳夹开蟹爪。他看了一眼沉默中的张念,扬起手中的蟹爪,笑道:“我请你是过来吃饭的。这螃蟹很新鲜,自己动手,趁热,凉了就腥气了。”
他的态度转变非常大。张念很惊讶。原本以为谢浩然见面就会冲着自己说出一大堆极其难听的话,没想到他真的请自己吃饭,而且规格不低。
现在是十二月份,已经过了金秋时节的十月。虽说不是吃螃蟹的热闹季节,可是留养到现在的大闸蟹却更加肥实,价格也更加昂贵。
谢浩然一边剥着蟹壳,一边留意张念脸上的神情变化。他平静地笑道:“张主任,那段视频你看过了吧?”
张念刚把一只螃蟹拿在手里,听到这句话,双手一松,螃蟹“啪嗒”滑落在桌上。他猛然站起来,动作很大,带翻了摆在面前的餐盘碗筷,发出“叮铃咣啷”的清脆撞击。他睁大双眼,又惊又怒道:“原来那段视频是你拍的?”
“那么激动干什么?坐下,坐下说。”谢浩然不以为意地抬起手,对着张念做了个往下按压的动作。浑身紧绷的张念被他搞得想要发作又找不到借口,想要离开却想知道事情究竟。他僵立片刻,还是只能坐下,满面颓然。
手指捏着从蟹壳里剥出来的白净蟹肉,在蘸料里浸了一下,塞进嘴里慢慢咀嚼。谢浩然拿起餐巾擦抹着手上的汁水,认真地说:“我也不瞒你,视频是我拍的。”
张念冷笑道:“你终于承认了。”
谢浩然注视着他的眼睛:“张念,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别费力气了。你以为你把手机装在口袋里,打开录音,就能把我说的这些话录下来?”
张念脸色骤变:“……你……我听不懂你说的话。”
谢浩然淡淡地说:“把你的手机拿出来,自己看看。”
张念本能地想要出声反驳,右手却鬼使神差般插入衣袋。他拿出手机,屏幕上一片黑暗。无论怎么用力摁下侧面的启动按钮,手机就像死了一样毫无动静。
谢浩然冷漠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有些特殊装置可以发射电子信号,封闭并断绝手机在特定区域内的使用。你以为我今天请你过来只是吃饭这么简单?你以为偷偷摸摸把你我之间的对话录下来就能充当证据?要是我连这一点都想不到,怎么可能把你和你身后的那些人耍得团团转?质监局的那个队长叫做陈周全是吧?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陈周全这次废了,谁也救不了他。”
张念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对面:“陈周全说,视频上的那个人……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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