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乡民谣”,这是一个非常诗意的名字。
但事实上,这是翻译的衍生解读,这部电影的英文原名叫做“关于勒维恩-戴维斯(Inside-Llewyn-Davis)”,正如科恩兄弟所说,片名来自戴夫-范-朋克的一张专辑。
比起英文原名来说,蓝礼更加喜欢的译名,带着一股失意者、流浪者的黯然和随性。
电影的故事发生在六十年代的纽约,男主角就叫做勒维恩-戴维斯,他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民谣歌手,生活困顿、无家可归,甚至没有固定工作,每晚不得不依靠朋友们的救济才能安身。尽管深陷窘境,但固执的勒维恩却拒绝为了顺应大众喜好而做出妥协,这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加困难起来,追逐民谣的梦想道路,永远看不到尽头。
这部由科恩兄弟执导的电影正式公映之后,收获了截然不同的反馈意见。
影评人们迎来了赞誉狂潮,不仅仅收获了媒体综评九十三分的超高评价,而且还赢得了“电影评论”、“纽约时报”、“村之声”等三家权威专业媒体2013年年度最佳电影的头衔,在其他专业杂志的年度十佳榜单之上也是频频出现。
观众们则普遍不太买账,他们认为这部电影难言出彩,不仅比不上“冰血暴”、“老无所依”等经典佳作,即使比起科恩兄弟上一部作品“大地惊雷”都相差了数个档次,从票房到口碑都表现平平,即使是IMDB的评分也只有七点五分。
其实,这并不难理解。
“醉乡民谣”不是一部典型的美国电影,更像是一部欧洲电影,作品没有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没有起因,也没有结果,甚至没有剧情推进,而是以一个轮回环扣的方式,讲述了一种状态、一个浪潮和一个时代。
整部电影仅仅只是截取了勒维恩的一个生活片段,讲述了他在四、五天时间里经历的琐事,呈现出他的现状,仅此而已。
开始与结束几乎是相同的画面,以勒维恩在小酒吧的现场表演串联起来,台词和剧情差不多一模一样,没有太多变化,仅仅只是镜头角度稍稍变动了一下;故事没有起承转合,角色没有成长顿悟,就连核心思想都没有升华提炼,生动诠释了“拍了等于没拍”的奥义。
更重要的是,勒维恩是一个失意者。这不是一个励志故事,也不是一个梦想家的故事,而是一个失败者兜兜转转之后依旧是失败者的故事。在故事的开头,看不到希望;在结尾时,依旧如此。
在欧洲,此类电影非常普遍,讲述一种生活状态,折射社会的大环境,将哲学思辨的空间留给观众,慢慢品味;但在美国,如此艺术电影却曲高和寡,着实难以赢得观众的呼应。两片土地之上,艺术底蕴和内涵的差别,由此可见一斑。
后来的奥斯卡也证明了这一点,先后凭借着“老无所依”、“严肃的男人”和“大地惊雷”在四年之内三次提名最佳影片的科恩兄弟,俨然已经成为了学院宠儿;“醉乡民谣”却仅仅收获了最佳摄影和最佳音响效果两项提名,就连最佳原创配乐和最佳原创歌曲的提名都没有,彻底遭遇冷落。
当然,客观来说,相较于科恩兄弟其他几部作品折射的社会现实深意,这部作品确实显得太过小儿科了一些;但就蓝礼个人而言,这却是他最喜欢的一部科恩兄弟。
六十年代的格林威治村,现在已经成为了一段传奇的历史,无数乐迷津津乐道,讨论着当年在这里发生的一举一动,推动着历史的前进、奠定了历史的注脚;但在当年,那却是整整一代人寻找自我、挖掘自我、坚定自我的艰辛历程,没有光鲜亮丽,也没有梦幻泡泡,一切都是森冷而阴郁的。
在整个时代浪潮的号召之下,数不胜数的人们投身进入民谣洪流之中,正如伊桑刚才所说,“你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这场民谣浪潮的一份子”;但问题就在于,一百万人之中可能只有一个成功者,剩下的所有人都在生活贫困线上苦苦挣扎,看不到未来,也看不到希望。
人人都渴望成为鲍勃-迪伦,但鲍勃-迪伦却只有一个。
所以,每一个人都面临着选择,坚持,改变,还是放弃?现在是如此,以前也同样是如此。时光荏苒,梦想与现实的矛盾从来都不曾改变过。
在“醉乡民谣”的故事之中,出现了这样几个角色。贾斯汀-汀布莱克饰演的吉姆,凯瑞-穆里根饰演的简,以及奥斯卡-伊萨克(Oscar-Isaac)饰演的勒维恩。
三个人都是民谣歌手,也都是彼此朋友,同样都是在格林威治村的时代浪潮之中浮浮沉沉的小角色。
吉姆是一个热心善良的男人,在苦苦追寻梦想无果之后,他选择了妥协,开始演唱一些俗套的商业广告歌曲,也开始顺应社会潮流创作一些口水歌。这不是梦想原本的模样,却让他在社会之上站稳了脚跟,拥有了相对稳定的生活。
简是一个嬉皮士文化之下长大的女人,对于“性”的态度比较开放,没有包袱;而音乐对于她来说,仅仅只是一个兴趣而已,当兴趣无法维持生活之时,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和吉姆在一起,让生活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而勒维恩则是唯一一个顽固不化的家伙。
吉姆选择了改变,简选择了放弃,勒维恩则选择了坚持。不同的选择,指引着他们的命运迈向了不同的道路。
在这三个角色身上,隐藏的是科恩兄弟对梦想、对艺术、乃至于对整个行业、整个时代的反思;而在这三个角色之中,科恩兄弟选择了勒维恩作为主角,所有的瞩目视线都聚焦在这个锲而不舍的失败者身上,以环形结构的方式,呈现出了在梦想与现实之间困兽犹斗的状态,哀伤而失落。
这种状态,是观众们所无法理解和领悟的,却恰恰是科恩兄弟所希望表达和呈现的。
其一是梦想者被困在了一个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的莫名孤地,犹如被放逐一般,离群索居,茫然若失,他们看不到未来,却又不愿意放弃,仅仅凭借着内心深处的一股热情,执着而愚蠢地在这片孤地之中横冲直撞,撞得头破血流。
其二是那个逝去的纯真年代,那些才华横溢、年轻冲动的艺术家们,现在渐渐淹没在了利益至上、娱乐至死的时代洪流之中,迷失自我,默默地放弃了自己喜欢的事业;那个新人辈出、艺术横生的格林威治村,渐渐淹没在了曼哈顿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之中。
对于大部分观众来说,这似乎是一部没有必要拍摄出来的作品,没有人在乎失败者的故事,没有人缅怀民谣时代的岁月,没有人关心梦想者的挣扎,科恩兄弟苦苦捕捉的那种状态,在快餐文化和网络时代之中,已经变得肤浅而浮夸起来,无人关切,也无人理解。
但对于蓝礼来说,却不是如此。
“醉乡民谣”的勒维恩-戴维斯,就如同当初无名酒吧里的那个老弗兰克一般。
海瑟-克罗斯沉睡的那片墓园旁边,那个无名酒吧之中,那个低声吟唱着“克里奥帕特拉”的老弗兰克,那个即使是免费演出也乐此不疲的老弗兰克,那个在现实重压之下放弃了梦想却又以自己的方式坚持了下去的老弗兰克。
从社会现实的任何一个角度来说,老弗兰克和勒维恩一样,都是失败者,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甚至可能成为他们人嘲笑、奚落的对象,也可能成为父母教育孩子的反面教材;但夜深人静、独自一人的时候,内心深处那团梦想的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却照亮了他们的人生。
这是一个关于坚持关于梦想关于生活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乔治-斯兰德和海瑟-克罗斯的故事,这还是一个关于楚嘉树和蓝礼-霍尔的故事。
上一世被困在病床之上了此残生时,是如此;孑然一身前来纽约追逐演员梦想时,是如此;“堂吉诃德”这张专辑的创作和制作过程时,是如此;海瑟-克罗斯在梦想即将实现的门槛之前停下了脚步时,亦是如此。
在梦想的道路上,放弃,并不困难,每个人都可以选择放弃,仅仅只要松开双手,梦想就会如同氢气球一般,快速飞向天空,转眼消失不见;改变,有些困难,但只要度过妥协和低头的挣扎之后,一切都会变得顺理成章起来,然后自我安慰,社会之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选择阳光大道,选择社会主流,选择随波逐流,这总是容易的,隐藏在茫茫人海之中,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拼搏,不需要挣扎,仅仅只是追随着前人和波涛的脉络,盲目前行,这就足够了。在庞大的社会机器之下,每个人渐渐磨去了棱角,变成了千篇一律的模样。
选择坚持自我,选择追逐自由,选择保持棱角,这需要勇气,更需要毅力。因为他们没有参考对象,他们必须自己摸索,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独一无二的道路。
在“醉乡民谣”的故事之中,在勒维恩-戴维斯的身上,蓝礼可以窥见自己的影子,也可以窥见自己的故事。8)